一位年轻市长如何将她的城镇变成“杀猪盘”诈骗窝点
2024年12月25日
翻译：ChatGPT O1
作者：Feliz Solomon 和 Patricia Kowsmann | 图表制作：Jemal R. Brinson | 照片由 Lisa Marie David 为《华尔街日报》拍摄
阅读时长：约11-14分钟
菲律宾班班镇（BAMBAN）——在距离马尼拉西北约60英里的这个小镇中心，一座带高墙的大型园区内，数百名执法人员冲了进去。外表看上去，这片区域不过是一些商店、办公室和住宅的普通聚集地，但实际上，这里却是犯罪集团的大本营：中国黑帮以“杀猪盘”诈骗的方式，从美国和全球其他地区骗走数百万美元。
警方并没有事先通知当地政府官员，因为他们怀疑其中大多数人都与这些犯罪分子勾结。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小镇广受欢迎的年轻市长艾莉斯·郭（Alice Guo），正是这个嚣张诈骗网络的关键策划者。后续调查显示，她如何一路利用自己的魅力获取财富与权力，又如何利用这些手段，把人口约78,000人的小镇拱手让给这些暴徒和窃贼。
菲律宾调查人员表示，郭被认为现年34岁，她拥有这片诈骗窝点所处的土地，并共同创立了管理该园区的公司，同时也纵容这里开展的非法活动。调查人员称，在她的明确支持下，犯罪团伙在这里设置了数千名诈骗话务员的办公点，在线欺骗受害者。
该诈骗模式被称为“杀猪盘”，因为骗子会先在网络上与受害者建立“感情”，让他们一步步深信不疑，投入到虚假的理财项目中，随后骗子会“宰杀”这些“肥”好的受害者，卷走他们的资金。美国官员表示，这类骗局往往针对美国老年人，且难以监控和追踪。
今年3月对该园区的一次突击行动，引发了一系列令人目不暇接的连锁反应，最终导致郭逃离菲律宾。一场跨国追捕持续数周，直到9月的一次深夜行动中，郭被发现藏身在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附近一处公寓的门后面。视频显示，她被捕前，还询问警方是否允许她换下身上的粉色睡衣。
现在她被关押在监狱中，等待对包含人口贩运和腐败在内的六项罪名的审理，并且仍在接受更多罪行的调查。
过去几年，大规模的诈骗园区在整个东南亚地区不断涌现，但它们通常出现在秩序薄弱或冲突频发的地区，例如缅甸。然而，班班镇的这个园区表明，这些诈骗组织在多年逍遥法外之后变得多么有恃无恐，几乎毫不掩饰，直接在亚洲较为稳定的民主国家之一、且距离首都不远的地方“光明正大”设立窝点，并利用当地普遍存在的腐败环境进行犯罪。
这个园区离市长办公室极近，市长甚至能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直接看到园区高墙。
《华尔街日报》记者得以罕见地进入这个占地25英亩的园区内部。园区里有宿舍，供约3,000名员工——主要是中国人，也有一些越南人和菲律宾人——在进行诈骗的轮班间歇中休息。附近是办公室，警方在这里查获了数千个存满证据的设备，包括伪造的社交媒体账户、资金交易记录等。房间里仍残留着浓厚的烟味，地上散落着腐烂的水果以及其他遗留在饭盒里的食物。
警方还发现了几辆装甲路虎车（Land Rover）和一辆凯迪拉克（Cadillac），以及一处隐蔽的地道入口，据怀疑是犯罪头目在突击行动中逃离的通道。
在园区对面的一排商铺和美发店里，店主们表示他们并不知道这里有犯罪活动。有些邻居还以为这是一家常见的客服中心，因为在菲律宾，英语普及率高，呼叫中心相当普遍。
一个陌生人来到小镇
关于郭究竟是谁、从哪里来的事实存在众多矛盾与离奇点，以至于一些菲律宾政界人士指控她是中国间谍，尽管他们并没有提供任何与间谍行为相关的证据。
菲律宾调查人员可以确定的是：她是一名中国公民，真名为郭华萍（音译，Guo Hua Ping）。她在小时候从中国来到菲律宾。调查人员称，2005年，她还是青少年时，就以欺诈手段在菲律宾办到了名为“Alice Leal Guo”的出生证。
调查人员后来发现，这个名字其实已经属于另外一个人与其同一天出生的女子，而郭使用的出生证则被指为伪造。目前，调查人员尚未找到那位他们认为身份被盗用的女性。
郭否认这些指控。她在今年5月的议会听证会上作证称，自己在菲律宾出生，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菲律宾人，母亲在她年幼时就抛弃了她。她还表示，其父亲来自中国福建省。
她称自己在乡村家中出生，没有医院证明，因此一直没有出生证，也主要在家自学。
郭的说法含糊不清，而且有时自相矛盾。面对多次质询时，她都回答说自己记不清了。记者联系不到郭本人，她的律师团队也未回复置评请求。
光天化日之下
当地居民对郭的态度普遍和善。根据四位与她家相熟的居民回忆，郭与父亲在她大约14岁时出现在班班镇。她从小就举止礼貌，人们也同情她没有母亲照顾。
其中一位居民、现年90岁的阿尔瑟妮娅·马曼甘（Arsenia Mamangan）说，大约在2005年，她将自己的一小片地卖给了郭的父亲，用来建一个养猪场。马曼甘表示，她非常喜爱这个女孩，经常邀请她来家里吃饭，并给她打包带走新鲜的木瓜。
当地居民说，他们很钦佩郭从小就勤奋工作。大约17岁时，她就几乎独立运营着猪场，而她父亲极少现身。人们形容她非常有企业家精神，在此后十年间进军房地产，购买并管理物业。
《华尔街日报》获得的官方文件显示，2019年2月，郭在镇中心、紧邻市政厅的位置购买了一块农田。2019年3月，她要求当地政府将那片土地重新划为商业用地。不到三周后，按一些官员的说法，“极为罕见地”这么快就获得了批准。
同年5月，郭和其他几个人注册成立了一家名为“Baofu Land Development”（宝富土地开发，音译）的公司，用来管理那块物业。
共同创办人之一是黄智阳（音译，Huang Zhiyang）。中国当局后来指控他涉嫌经营非法网络赌博。菲律宾警方将黄形容为园区犯罪业务的主要头目之一，称他是华裔，持有塞浦路斯护照。警方认为他在突击行动后已逃离菲律宾，目前是菲律宾通缉的要犯。
另外两名联合创始人也是中国籍，并于今年在新加坡有史以来最大的一起洗钱案中被判有罪。新加坡当局指控这两人将其“海外有组织犯罪活动”所得的收益带到新加坡金融中心进行洗钱。对于班班镇园区是否也在其调查范围内，新加坡警察部队拒绝置评。
园区的建设大约始于2019年公司注册成立后不久。官方文件显示，建筑许可在2020年才申请，但却在一天之内就获得批准。该园区曾经持有在菲律宾境外运营在线博彩（POGO）的牌照，但菲律宾调查人员表示，该园区的主要业务从2020年左右开始就变成了诈骗。
2022年，郭参选班班镇市长。有当地人说，她乘坐自己的私人直升机四处拉票。孩子们每次听到那架黑色机身、带粉色条纹的直升机在头顶呼啸而过时，都会鼓掌欢呼。
郭在那次选举中获胜，并于同年6月上任。她担任市长后做的第一件事之一，就是把市政大厅漆成了她最喜欢的粉色。
很快，她在班班镇收获极高人气。当地人说，她修建道路，还时常举办大型派对，提供食物与音乐。在她任内，镇上还新开了两家快餐店，一家麦当劳和一家以炸鸡闻名的本土连锁餐厅Jollibee。
然而，调查人员称，在此期间，郭通过那个犯罪园区收取了巨额资金。菲律宾当局今年8月对她以及另外35名涉嫌同伙提出洗钱指控，称他们设计了一个复杂系统，将包括人口贩运和诈骗在内的犯罪所得进行洗钱。警方试图追缴价值超过1亿美元的资产，称这些资产是郭及其同伙通过非法行为获取的。
这些资产包括房产、一批豪华车辆以及郭的直升机。
突击行动
在新冠疫情期间，像班班镇这样的诈骗园区在整个东南亚出现激增。据估计，这些窝点每年可获得数百亿美元的非法利润，雇佣了数十万从业人员，其中一部分人是被拐骗或被迫来到这里。成功逃脱或获救的幸存者表示，他们受到了威胁，不敢向外界求助。
菲律宾当局表示，班班镇园区的多数诈骗“员工”属于自愿性质，但也有一些人在此期间被迫留在园区，或由于出国费用和食宿费用背债，无力偿还，只能继续工作。
2024年初，执法部门获得了一个重大线索。一个名叫迪伦·林（音译，Dylan Lim）的马来西亚人联系了其国家驻马尼拉大使馆，声称自己被友人骗到班班园区后便被限制人身自由。他说，有人没收了他的手机，并告诉他想要离开就必须在这里工作六个月。
现年27岁的林告诉《华尔街日报》，他被培训了五天，学习如何进行“杀猪盘”诈骗。他被分配了一部手机，让他通过微信和QQ（均为中国的社交与通讯平台）联系他人，诱骗这些人向所谓的外汇、石油项目等虚假投资进行注资。
林说，他暗中利用这部手机向大使馆的警务联络官发送消息，对方据此锁定了他的具体位置。随后，马来西亚方面将此事告知菲律宾总统反有组织犯罪委员会（PAOCC）。
2024年3月13日，来自精英警队及其他执法机构的行动人员对这个园区进行突击。到达时他们看到几百人拎着行李挤在入口处，准备逃离。警方表示，犯罪分子已经被提前通风报信，超过2,000人事先就逃走了。
林回忆，当警察出现在他宿舍门口时，他一度泪眼盈眶：“有段时间我真觉得我会死在那儿。”
行动人员在园区里搜查了好几天。多数豪华别墅仍在建设中，但有四栋似乎有人居住。在其中一栋别墅的地下室，冷冻柜后面的一道假墙通往邻近房屋的密道。警方称，这条通道帮助园区头目成功逃脱。
追捕
今年5月，国会议员传唤郭出席参议院听证会。她参加了几次会议后便突然失踪。
6月，她被停职市长一职。几周后，市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又把市政大楼外墙刷回了白色。
据她日后供述，7月底的一天夜里，她趁黑离开了。她说自己在马尼拉的一处码头登上一艘游艇，然后花了好几天穿行海上前往马来西亚，中途换了两次船，期间有很长时间都停留在海上。随后她入境新加坡，最后又前往印尼。
在逃亡一个多月后，执法部门终于将她从印尼押送回马尼拉。郭倒台后接任班班镇代理警察局长的杰西·詹姆斯·多明戈少校（Police Maj. Jessie James Domingo）表示，郭的全部罪行范围目前依然不明。
“我们还在努力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他说。
本报道亦得到 Bella Perez-Rubio 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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