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纽约华人社区的中坚人物如何做起了中国政府的“脏活”？
James T. Ared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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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忠承认在一起案件中充当中国代理人，该案件与中国向一名被北京列为外逃人员的美国永久居民施压有关。 图片来源：Nicole Fuller/Newsday RM/Getty Images
2024年5月5日
刘慎湘在美国生活了多年，完全无视中国有关部门对他的定性。中国有关部门声称他是一名侵吞雇主钱财的外逃人员。
后来，在中国加大施压力度，公布刘慎湘在纽约市的住址后，纽约华人商界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士介入，帮助北京敦促刘慎湘投案自首。
现在，这位名叫安全忠的商人即将被送入一个美国联邦监狱，理由是在一场骚扰活动中充当中国代理人，并可能面临被驱逐出境的命运。他已向刘慎湘支付了近130万美元赔偿金，刘慎湘目前仍在美国。
这两名男子都来自中国山东省，而且都是美国永久居民，将二者联系在一起的是中美之间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美国在很大程度上无视中国提出的刑事指控，例如，对该案中北京方面声称刘慎湘是罪犯或逃犯的说法不持立场。中国已采取一些非常规策略，以在美国领土上执行其法律。
另一宗正在纽约一家联邦法院审理的案件凸显出两国法律体系的冲突，在该案中，中国被指控在曼哈顿唐人街经营一个被检方称为警察站的场所。中国政府表示，该站点是为了处理驾照更新等行政事务。
在其他一些诉讼中，中国被指控在美国对其政治对手采取高压策略。最近，美国司法部指控一名中国公民和一名英国公民策划了一起阴谋，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2023年访美前后，对加州一名批评习近平的活动人士使用暴力。中国方面表示中国的行为合法。
对刘慎湘和安全忠来说，结局是剧情反转，一名被指控的逃犯赢得了美国联邦调查局(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 简称FBI)的保护，而一位社区中坚人物则声名扫地。
美国司法部表示，为设法迫使刘慎湘自首，安全忠帮助安排刘慎湘的侄子前往纽约，后者称自己被迫当面发出威胁。安全忠多次联系刘慎湘的儿子，有一次还安排他与一名中国调查人员通了电话。
安全忠直到2022年10月被捕时才知道，刘家人已向FBI求助，后者一直在监视他的相关活动。
在3月份敲定的一份认罪协议中，现年59岁的安全忠承认充当中国代理人，故此，一名联邦法官对他判处20个月监禁。该协议要求安全忠交出超过500万美元，其中包括对现年80岁的刘慎湘的赔偿金。
安全忠告诉法庭，他向刘家人转达了来自中国的消息。
“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想让（刘）遭遇不幸，”安全忠的律师Benjamin Brafman说，并指出法官的量刑只有政府要求的三分之一。“不幸的是，安全忠被中国政府利用了，另外一个不幸是，他没有注册为外国代理人，”Brafman说。
检方还与安全忠的女儿An Guangyang达成了认罪协议，后者承认存在与骚扰刘慎湘无关的签证违规行为。法官仍对她在该事件中的参与提出批评，判处了象征性的两天刑期。“有时候，我很难说不，”量刑时她在法庭上说。
刘慎湘的儿子在给法庭的一封信中说，安全忠传达的威胁信息使刘家“在七年多的时间里一直处于痛苦之中”。在对安全忠的诉案中，政府用“John Doe-1”来代指刘慎湘，但披露了能从公开资料中识别其身份的信息。通过律师，刘家表示不予置评。
自2000年刘慎湘突然离开山东省以来，中国有关部门一直想抓捕他，此前他是当地一家国有企业的总经理。刘慎湘在美国定居，用的名字是Jeff Liu。
2002年，中国通过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发布了对刘慎湘的红色通缉令，但在美国几乎没有效果。中国有关部门称，刘慎湘通过将资金转入其子Liu Zhen经营的龙虾和汽车企业，挪用了其雇主超过28.5万美元的资金，Liu Zhen也移居美国，名为Johnny Liu。
刘慎湘的中国前雇主在一桩民事诉讼中对他提出这些指控时，他予以否认。
猎狐行动
2012年末习近平担任中国国家主席后，承诺无论逃犯身在何处都要追捕归案，并将这一行动命名为“猎狐行动”。
2015年，中国有关部门大张旗鼓地公布了一份100名最重要经济逃犯名单，其中包括刘慎湘的名字和照片。后来，中国有关部门发布了一份更详细的排名，将刘慎湘列为第18位，还披露了他在纽约皇后区法拉盛的家庭住址，法拉盛是纽约最大的唐人街。
同样在法拉盛，安全忠用他的财富建立起一个小型房地产帝国，其巅峰之作是他拥有的一座12层高的Parc Hotel。
尽管安全忠仍然是中国公民，也不会说英语，但他还是向法拉盛投入了大量资金。除了自己的酒店，安全忠还是纽约山东总商会会长、孔子基金会会长，以及纽约山东同乡会会长。纽约州民主党众议员Grace Meng甚至设了一个“安全忠日”。
他的商业利益和半官方角色，比如在山东省政协的职位，也使他与中国保持着联系，中国官方媒体估计他在中国的煤炭和铁路资产价值数亿美元。安全忠与中国保持着非常紧密的联系，2003年他把女儿带到美国居住后，他继续在中国工作，让当时15岁的女儿长期负责照顾她9岁的弟弟。
安全忠女儿现在30多岁，成为了美国公民，在这家酒店工作，有时用英语为主要由华人组成的客户提供礼宾服务。
美国的“代理人”
在中国，习近平的“猎狐行动”成为了令人震撼的电视画面：通缉名单上的嫌疑人开始在中国的机场自首，不知何故被迫离开印尼和加勒比等相对安全的地方。被押回的嫌犯无一例外地戴着镣铐，有时还会戴着头罩被押送到警察局。随之而来的是严厉的判决。
美国的情况则比较棘手。
由于对华盛顿在其反腐行动上的冷淡态度感到沮丧，中国采取了变通做法：外交部宣布，其官员可以通过在美国法院提起诉讼来对涉嫌潜逃人员施加压力——这也正是刘慎湘最终遭遇的情况。
2019年，刘慎湘在中国的前雇主、国有企业上海齐鲁实业（集团）有限公司(Shanghai Qilu Industry (Group))在长岛一家法院起诉刘慎湘，要求追回据称被挪用的款项及利息。起诉书称：“据信这些不义之财的成果现在位于纽约。”
在回应这起同样将其子列为被告的诉讼时，刘慎湘否认与齐鲁实业及其指控有任何关联。刘慎湘的回应称，该诉讼的提起带有“伤害和骚扰的意图“。
北京方面还采取了更隐蔽的手段。中国特工前往美国迫使逃犯自首，并多次被抓到使用FBI称为“跨国镇压”的手法。跨国镇压被定义为外国政府在美国境内跟踪、恐吓或攻击他人的行为。
FBI指控中国共产党是此类犯罪的最大作恶者。FBI表示，在涉及中国特工的事件多次引发外交上的尴尬局面后，北京方面转而利用美国的“代理人“或“合作者“来开展其所谓的行动。
目标锁定刘慎湘
美国司法部称，2018年9月，安全忠告知其女将有两名中国访客来到纽约，并指示她开车带他们四处转转并担任翻译。
目标就是刘慎湘。
其中一人是刘慎湘的侄子，另一人是一名政府官员。这两人与各自的妻子在美国的旅行团中脱队，顺带来到纽约。
当时，山东及中国其他地方的官员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要求解决“猎狐行动”通缉名单上的未决案件。据美国司法部称，安全忠认定帮助山东官员解决刘慎湘案在商业上是明智之举。
在刘慎湘的地址被中国政府曝光后，他们一家搬走了。但这些中国访客查到了刘慎湘的儿子在长岛的住址，那处房产是安全忠前一年亲自去侦察过的。
家中的安全摄像头拍到这些访客和安全忠的女儿在屋外窥视窗户、翻检邮件。他们离开时带走了一个留在前门台阶上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显然是留给勤杂工的。
这些访客第二天联系上了刘慎湘的儿子，并传达了一条信息：只要刘慎湘留在美国，他在中国的家人就不会安全。
此后，安全忠定期与刘慎湘的儿子会面。当安全忠让他与中纪委的一名监察员通电话时，该官员暗示，如果刘慎湘回到中国，他可能不会被起诉。美国司法部表示，同一名官员一直在中国骚扰刘慎的亲属。
安全忠与刘慎湘儿子的会面一直持续到2022年，在其中几次会面中，安全忠承认那起仍在进行的诉讼是无谓的，但也表明中国有能力让刘慎湘的生活陷入“无尽的痛苦”。安全忠承诺帮助刘慎湘自首，甚至愿意承担他可能面临的任何罚款，同时警告说中国政府不会放弃。
在被判刑前通过翻译发言时，安全忠向自己的家人和刘慎湘一家道歉。他说，他在转达中国政府的信息时无意恐吓，并补充说：“过去几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行为。”
[0] 经济学人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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