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地下钱庄联手墨西哥贩毒团伙，巨额毒资洗入美国银行业
Dylan Tokar / Justin Baer / Vipal Mon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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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阿蒂西亚先锋大道上的大通银行分行。 图片来源：Philip Cheung for WSJ
一个薄雾笼罩的早晨，在南加州一家购物中心的停车场，便衣警察看到Jiayong Yu从一辆路虎揽胜(Range Rover)车上下来，背着一个装满现金的黑色皮质背包走进一家大通银行(Chase bank)。
在银行柜台窗口，Yu掏出几沓钞票，等着一名女柜员将这些钞票放入点钞机。Yu离开后，一名警官问这位银行柜员，Yu存的钱是否超过了1万美元，因为一旦超过这个数额，银行就必须向联邦监管机构上报交易。
“差不多是10万美元，”这名银行柜员说。此时，Yu已经在前往约35英里外加州克莱尔蒙特市的大通银行和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分行的路上了。
联邦当局指控Yu为一个地下钱庄网络工作，该网络从墨西哥锡那罗亚(Sinaloa)贩毒集团手中折价购买美元，然后加价出售给他人，主要出售给在美国的中国公民。
据联邦检察官称，该网络涉嫌在四年间处理了约5,000万美元的贩毒所得，并将部分赃款存入了花旗银行(Citibank)等主要银行在洛杉矶县周边城市的自动取款机和柜台窗口。
根据现任和前执法官员的说法以及法庭记录，类似的洗钱活动在美国各地公然进行，隐藏着令人震惊的利润，而这正是跨国贩毒集团走私芬太尼、甲基苯丙胺、可卡因和其他供大量美国人消费的非法毒品的唯一原因。
根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周三发布的估计，去年美国有超过8万人死于药物过量，较2023年的数字明显下降。
在某些情况下，中国洗钱人员会在多家银行开设数十个账户，使用伪造护照掩盖身份，或招募当地企业主和学生。他们向贩毒分子收取1%-2%的手续费，低于竞争对手。
在北卡罗来纳州，检察官去年对一个中国网络提起洗钱指控，该网络利用空壳公司于2022年5月至2024年4月期间，在大通银行、美国银行和富国银行(Wells Fargo)等多家银行存入总计至少9,200万美元的现金。
该网络的运钞人曾在五个月时间里，在20个州的银行分支机构进行了100多次存款，使用的账户是以一家虚假公司的名义开设的。
这些案件中被提及的银行均未被指控存在不当行为。
银行偶尔会因可疑活动关闭用户账户，有时在一个月内就会关闭。即便如此，洗钱者仍有足够时间将数以百万计美元的非法所得转移到匿名金融渠道中。通常在一天之内，这些钱就会被转移，常见方式是购买银行本票或转入加密货币。有时候，这些钱被转移到中国地下钱庄客户持有的账户中。
当银行账户被关闭后，洗钱者会在其他地方用不同名义开设新账户。
“美国银行业是犯罪分子利用的主要对象，多年来，中国地下钱庄一直能够利用其中的漏洞，”美国缉毒局(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纽约办事处主管探员Frank Tarentino说。
在去年一次罕见的执法行动中，TD Bank因内部系统松懈支付了30亿美元罚款，由于该银行内部系统松懈，一个总部位于纽约市皇后区法拉盛的华人洗钱团伙得以通过TD Bank在纽约州、新泽西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分支机构转移超过4.7亿美元的非法现金。
该案件引发了对美国银行业的更严格审查，这些银行每年报告数千万笔可疑交易和大额现金存款。这些报告中只有极小一部分会引发调查。
警长Scott Guerrero组建了那个团队，在加州阿蒂西亚市的大通银行分行看到了Yu存入那笔六位数现金一幕。Guerrero从加州南盖特市警察局缉毒警官的岗位上被借调到缉毒局一个工作组。南盖特市是洛杉矶县东南部一个工薪阶层城市，现已成为区域贩毒活动的中心。
Guerrero在为缉毒局工作组调查一个当地贩毒活动时，逐渐意识到有大量现金流向了疑似中国洗钱人员。在2019年结束一起走私案后，他招募了工作组的同事一起追查这些资金。
追查行动持续了四年，跨越整个洛杉矶县，南至美墨边境，北至旧金山，东至得克萨斯州。警官们追踪现金从毒贩到地下钱庄，再到银行和现金买家，罕见揭示了一项为美国巨额非法毒品交易服务的洗钱活动的内幕。
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一位发言人说：“在该案中，我们的反洗钱监控项目达到了预期效果。”他还说：“我们将继续与执法部门合作，同时敦促监管机构推动现有法律与时俱进，以消除美国的洗钱活动。”
美国银行一位发言人说：“我们拥有覆盖广泛的系统来检测可疑活动，并根据法律要求，向有关部门报告此类活动，并对相关账户采取行动。”
花旗集团(Citigroup)一位发言人未对加州这宗案件置评，但表示该行的反洗钱政策和操作是严格的。他说：“我们按要求告知监管机构，并全力配合任何调查。”
富国银行未予置评。
证据链条追踪
中国公民每年个人购买外汇限额为5万美元。因此，许多中国人转向黑市换汇，据估计，有相当于数百亿美元的资金通过这些渠道转移出中国。
联邦检察官指控，持学生签证从中国来到美国的Sai Zhang就在南加州从事这种地下钱庄业务。Zhang否认有不当行为。他被指控利用锡那罗亚贩毒集团持有的大量美元盈余，以满足当地中国公民的现金需求，从这种交易中“两头通吃”。
从2019年开始，Zhang成为Guerrero和上述美国缉毒局特别工作组的目标。调查人员几乎立刻就遇到了第一个难关。
为进行长期调查而成立的这个美国缉毒局特别工作组通常使用窃听器监听嫌疑人。但Zhang的大部分操作都是通过中国即时通讯应用微信(WeChat)以及其他加密应用进行的。
于是Guerrero和特别工作组转变思路，在Zhang的同伙疑似存放从贩毒集团接收钱款的地点，他们进行了长时间的蹲守。Guerrero招募了格伦多拉警局警官Steve Gonzales，后者协助管理特别工作组的现场行动，并承担了长时间的监视工作。
通过跟踪嫌疑人到现金交接点，他们查获了几起金额达五六位数的款项，但特别工作组仍无法实施抓捕。为了确保定罪，警官们需要将Zhang经手的钱与毒品交易关联起来，这一目标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Zhang通过一个现金运送人员与贩毒集团成员的链条进行操作，他本人则不直接参与。
据知情人士透露，负责这项调查的联邦检察官Julie Shemitz要求警官们追查向Zhang的团伙运送现金的贩毒集团运钞员。如果运气好的话，这些贩毒集团运钞员中的某个人回到存放毒品的房屋，就可以将这些钱与违禁毒品联系起来。
2021年1月，Zhang的一名主要副手被美国边境监控摄像头拍到与一名据称是锡那罗亚贩毒集团的洗钱人一同进入墨西哥。
这张照片揭示了Zhang的团伙与锡那罗亚贩毒集团的密切联系，这也让特别工作组距离提出有力指控更近了一步。锡那罗亚贩毒集团是北美最臭名昭著的犯罪组织之一。
通过重点关注目标与锡那罗亚贩毒集团的联系，Guerrero的团队开始收集为Zhang的钱庄网络提供资金的贩毒活动的证据。
他们在2022年10月18日取得了重大突破。当时，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的美国缉毒局特工通知Guerrero，一名疑似为Zhang工作的女子即将在某地取走现金。Gonzales和一名同事迅速赶到会面地点，这是一个位于加州圣盖博的超市停车场。
抵达后不久，他们看到一辆蓝色玛莎拉蒂(Maserati)上的乘客从一辆白色公羊(Ram)皮卡车的司机手中接过一个黑色袋子。袋子里装有约30万美元现金。
此前，Guerrero曾到洛杉矶县多地的警局介绍这项反洗钱调查，并争取到一批警官作为后备力量，必要时特别工作组可以招募这些警员秘密跟踪嫌疑人并进行交通拦截。当时，Gonzales通过无线电呼叫支持，圣盖博警方开始跟踪那辆公羊皮卡。
警方尾随这辆卡车几个小时，最终皮卡驶入了距离上述超市停车场约20英里的加州康普顿一个停车场。这名司机从一辆银色轿车中取出两个箱子，放进他的皮卡里。警方在这辆卡车驶离后将其拦下，并缴获了50公斤可卡因。
与此同时，Gonzales跟踪那辆玛莎拉蒂开到加州坦普尔城的一所房子，并在那里蹲守。他需要弄清楚这些毒资的下一个去向。
现金交接
Gonzales看到一人离开该房屋，将一个袋子递给车内的两名女子——她们是Zhang的地下钱庄的客户。警员拦下了这辆车，并在袋子中发现了25,000美元。
据知情人士透露，该专案组已查明，Zhang在微信上发布美元出售广告，买家会被指引到存放现金的房屋。
据执法官员称，在Zhang与锡那罗亚贩毒集团勾结前，类似的华人地下钱庄网络早已在美国运作。买家大多是富有的中国人，他们需要美元在美国购买房产或支付子女的大学学费。通常情况下，这些美元是通过中国的银行账户用人民币支付的，资金或货物则作为回款流向墨西哥的贩毒集团。
2023年4月10日天黑后，专案组警员看到一个装满现金的购物袋从Zhang的一名高级助手的阳台上被扔下，随后被一名男子取走，该男子乘坐一辆黑色路虎揽胜离开。
警员们尾随这辆路虎揽胜到了另一个现金交接点，然后到了洛杉矶圣费尔南多谷北山社区的一栋房屋。该男子打开SUV车门将两个袋子递给一名亚裔年轻男子后驾车离开。
午夜时分，专案组警员敲响了该房屋的门。开门的女子将他们带到一个寄宿在该房屋的中国高中生的房间。这些警员询问了他们看到从床下露出的两个购物袋。
袋子里装有60,000美元。该学生告诉警方，他只是替姐姐的男朋友保管这些钱。稍后，来自唐尼市警察局K-9警犬队的警犬Holtz赶到，并在现金上嗅到了毒品的气味，警员随即将这笔现金没收。
这次美元交接是Guerrero及其团队观察到的数以百计案件之一。该专案组发现，Zhang还有另一种更令人意外的洗钱方式——把现金带到银行柜员和自动取款机处。
全面透明
在美国可追溯至20世纪70年代的反洗钱体系中，银行业构成了第一道防线。联邦数据显示，在最近一个财政年度，银行业标记了超过400万笔可疑交易和近2,100万笔涉及超过10,000美元现金的交易。
据执法部门和企业合规高管称，实际上，这些强制性报告很少引发刑事调查，能带来刑事指控的更少。银行业抱怨称，提交这些报告成本高昂且效率低下。他们希望提高触发报告的最低金额门槛，从而减少报告数量，但使提交的报告更有价值。
在没有政府调查的情况下，用于洗钱的账户可能会无限期保持开立状态。
在调查的早期阶段，专案组警员观察到锡那罗亚贩毒集团的嫌疑成员在洛杉矶县唐尼市和长滩市的花旗银行自动取款机存入现金，他们将存款分成小额以规避银行警报。一名运钞员在不到80分钟内完成了24笔自动取款机存款。
与贩毒集团的做法不同，Zhang的团伙几乎不顾忌银行标记其交易的风险。据知情人士透露，该专案组获准在Zhang的同伙使用的车辆上安装全球定位系统追踪器，这些追踪器显示他们曾前往洛杉矶县各地的银行网点，存入数额达六位数的现金。
今年5月4日，在观察到Jiayong Yu在大通银行阿蒂西亚分行存入约100,000美元现金一周后，专案组探员追踪到他与Zhang的另一名同伙乘坐一辆梅赛德斯-奔驰(Mercedes-Benz) C300前往圣盖博谷附近拉文市的一家大通银行分行。
当Yu走向该分行时，南盖特市的警员拦住了他。他们在Yu的背包中发现了约100,000美元，在梅赛德斯车内又发现了100,000美元。K-9警犬队的警犬Otis嗅出现金上有毒品气味。警方要求Yu签署一份现金放弃声明表格，并没收了这笔钱。
一周后，Yu再度来到大通银行阿蒂西亚分行，警方已在那里等候并逮捕了他。他们没收了50,000美元和一个假护照。Yu后来与Zhang的网络相关的其他23人一同被起诉，Yu的律师不予置评。
2023年初，在Gonzales得知自己必须返回格伦多拉警察局工作后，该团队决定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第二天，警方在圣加布里埃尔拦下了一辆丰田凯美瑞(Toyota Camry)，并逮捕了Zhang，在一个塑料袋内缴获150,000美元。Guerrero赶到后，告知Zhang有权保持沉默。但Zhang还是开口了，否认这些现金是毒资。
“我认识很多有钱人，”Zhang说，“我为很多有钱人转移资金。”
Zhang的律师未回应置评请求。Zhang已对与非法毒品交易相关的共谋指控表示不认罪。庭审定于10月份进行。
[0] 经济学人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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